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長安之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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長安之死

長安興高采烈地來到了一家客棧,她緊攥著那個裝著護膝的囊袋,連面頰也猶如桃紅粉黛。

這是薛學義臨時落腳的地方,她一得知,就立即趕來了。

長安微笑著,正打算上樓,卻發現客棧門口此時圍攏了許多陌生的面孔,其中幾個小廝奴仆,看著似乎有些面熟,仔細去想,一時卻又記不起來從哪兒見過。

長安心下覺得奇怪,便不禁加快了腳步,推開了薛學義的門。

“你來了。”

薛學義正在擡手練字,餘光瞥見來者,見只有長安一人,便沒停下手上的動作,表情也淡淡的。

倒是長安,也沒被掃了興致,反而熱著臉走了過去:“公子怎麽獨自一人,身邊連個伺候的奴才都沒有?”

“一會有個陳老板要來談一樁生意,我便叫他們去樓下候著了。”薛學義頓了頓,又問,“你家夫人呢?”

“她……她在家裏收拾,讓我先來支會公子一聲,讓公子不用等她了。”

長安自然明白阮眉的意思,連帶著說話也變得支支吾吾的,還埋起頭,仿佛做錯事的孩子一般。

薛學義動作停頓了許久,面上的表情又淡去了幾分,“不來就罷了,又何必特意派個人來搪塞我。”

長安赫然睜大雙眼,不想見他傷心:“我、我不是來搪塞公子的!”

“那你來這有何貴幹?”

“公子,我……”長安鼓起勇氣,上前一步道,“我見公子日夜奔波,特意織了一對兒護膝,公子戴上,也能舒服些。”

說完,她將囊袋放在了桌上,細細解開,露出了護膝的那一個角。

薛學義的目光落下,眼底終於見了些蠢蠢欲動的喜色。

“這是杜棠讓你織的嗎?”

“……公子,”長安無奈地嘆氣提醒,“我家夫人喚作阮眉,為何你卻總是記不住呢。”

薛學義眉頭一蹙,終還是欲說還休,“罷了,我跟你爭什麽。”

他徑直來到桌前,接過護膝,如獲至寶一般四處翻看了會,最後還親自戴上,像是心滿意足了一般。

“回去給你家夫人捎句話,就說她不來見我,我明日去找她便是了。”

長安垂著頭,目光始終落在她親手繡的那對護膝之上,其實她並不介意自己的功勞被認作是別人的,只要薛學義能開心,就算她為他人做一百對護膝又何妨呢。

“公子……真的很喜歡我們夫人呢。”

談及這個話題,薛學義彎了眉眼,臉上終於有了笑容:“原有這麽明顯啊?”

“那是自然了。”見他開心,長安也寬了心,終於笑著點頭,“這麽多年了,我親眼見著公子為了我家夫人轉了性,花樓酒館不去了,勾欄瓦舍也不碰了,連身邊也少了許多鶯鶯燕燕,成日裏不是游商,便是在織錦局。待的最多的地方便是我家夫人的所到之處。如此情深,長安都看在眼裏。”

薛學義讚許地點了點頭。

“你願這麽想我,便好。”

“外面的人總說,江山易改、本性難移,可他們根本不懂,當初,是公子你救了我們、救了夫人於水火之中……這麽些年,從不求回報,事事都上心。”長安含笑地喃喃,“薛公子分明是一個很好的人,很好很好。”

薛學義饒有興趣地挑起眉,“看樣子,你很懂我啊?”

長安點頭如搗蒜,薛學義便又調侃道,“既然你覺得我這麽好,何不在你家夫人面前多美言我幾句。我看她如今倒是越來越不愛搭理我了,想必不日離了於鎮,更會推脫著不願見我了。”

話音落下,長安的神色黯淡了幾分。

“公子,我……”

她正想說出阮眉交代她的事,好好地表明自己的心意。房內突然簇擁進來一群人。為首的一個穿金戴銀,像是某家商戶掌櫃。

“陳大人來了。”一見他,薛學義立馬主動起身,“長安,去給大人沏茶。”

原來是鹽商陳氏。長安掃了他一眼,終是把半截話忍著吞進了肚子裏,匆匆便端上茶壺去了後廂。陳氏便吩咐身邊的小廝,“你也一起去,再把我帶的那兩盒酥餅拿來,同薛大人一起嘗嘗鮮。”

“是。”

待兩人都走後,薛學義也和陳氏入座,開始談起了生意。長安卻在後廂裏,出神地想著那還未來得及說出口的心事,好幾次都差點將茶水灑出。那旁邊的小廝便多嘴道,“姑娘,我來吧。姑娘若是疲累了,在旁邊休息便好。”

長安臉一紅,攥緊壺柄:“不必了,我可以的。”

等沏好了茶,長安便端著茶具往外走去。那小廝見她走遠,將酥餅端上的同時,又偷偷從袖口溜出一袋白粉,摻進了碗具之中。

“大人,請喝茶。”

薛學義接過了杯具,一口口抿下茶水。緊接著小廝也端來了酥餅,彎腰離去。長安緊盯著他的背影,突然蹙緊眉頭。

她記起來了!

那小廝,正是先前伺候蘇錦繡的奴才。多年前蘇錦繡以馬車之事為難杜棠時,那小廝還在旁邊指認她們!

“住手!”

眼看著刀懸在頭,長安怒火中燒地一把奪過了薛學義手中的茶杯,薛學義楞住,長安便拔下頭上銀簪,插進了桌上的酥餅之中。

一時間,那銀針的尾端竟發起黑來。

“啊呀,這,怎、怎麽會這樣!”

陳氏嚇得一個哆嗦,踉蹌地滾在了地上,“有人下毒,有人下毒,救命啊!”

還不等薛學義反應過來,陳氏倒是第一個屁滾尿流地逃了出去,轉眼的功夫,竟連個人影子都追不上了。薛學義指著門大喝道,“來人——”

可他話還沒說完,門外陡然間沖進來五六個粗獷大漢。說時遲那時快,長安先一步反應過來,“公子,快跑!”

那些猛漢眼見著就要抓住薛學義,長安連忙將薛學義護在身後,猛地踹出一腳。

“站住!”

那猛漢一個趔趄,長安便抓著薛學義的手往窗外拉。她掩護著薛學義跳窗而逃,自己抓著圍欄要跳的時候,後脖頸處卻猛地傳來一陣劇痛,讓她不自覺痛苦地呻丨吟一聲。

“我與陳氏無冤無仇,他為何要害我……”薛學義在腦中飛快地分析,一面抓著長安的肩,兩人狼狽地在街巷裏四處逃竄,“長安……你緊著快去通報你家夫人,讓她近日不要外出,務必格外小心!”

可兩人攙扶著跑了許久,薛學義急得滿頭大汗,都沒等來長安的回應。

“長安?”

薛學義扭頭看去,只見長安臉頰慘白,雙唇已然失去血色,眼神都渙散起來。

“長安?你、你怎麽……”

薛學義話都沒說完,抽出扶著長安的手,那手心竟全是鮮血淋漓。

“長安!”

薛學義將人放下,一番檢查,才發現原來長安的後脖被暗器所傷,已是血流如註,將衣衫都悉數浸透。

薛學義雙眼猩紅,懷中長安艱難地咽著氣,奄奄一息地伸出手……無力地搭在他的肩頭。

“公子,是……蘇……”

“什麽?”薛學義迅速接口,“蘇錦繡?”

長安氣若游絲地點了點頭。

“我明白了,我馬上著人去查!”

薛學義四處張望,最終張嘴狠力咬下一節衣袖,又抽出膝蓋上圍著的那護膝,將兩者牢牢捆在一起,為長安摁壓止血。

可已經為時太晚,那血流如急湍,很快便將護膝的絨毛染上一片猙獰的紅,無比刺眼。

長安有些心疼那護膝,顫抖地伸了手想去摸,可她已經沒有力氣了,最後只有落寞地將手垂下。

“我……怕是無法……”她雙眼泛紅,熱淚如珠,哽咽地說,“公子,還請你……替我轉告夫人……一定要小心蘇錦繡……還有……還有……能姐妹一場,我真的很高興……”

薛學義見她如此模樣,內心也是一陣酸楚,“你別再說了,省點體力,我馬上就帶你去看郎中!”

語畢,薛學義丟了染血的護膝,將長安抱在背上,一路飛奔。

長安伏在薛學義的肩頭,被顛得陣陣生疼,卻是幸福地勾起嘴角,“真好啊,公子,此生能見到你為我心急如焚的模樣……也算,了無遺憾了……”

薛學義急得打斷她:“你在胡說什麽!”

長安望著薛學義的側臉,淚眼朦朧,痛上心頭。

“公子,你知道嗎……夫人答允我留下來陪你了……”

“什麽?”

長安艱難地問,“若我還能治好,公子能容許我留下來伺候嗎……”

薛學義的腳步慢了幾分,見他面色憂郁,長安便知道了答案。

她心中隱隱作痛,可仍有不甘,又繼續虛弱地追問著:“我知道,公子一直傾慕我家夫人……我也從來都沒想和夫人爭。哪怕……哪怕只是一個侍妾,或者……通房也行……外室也行……只要,能留在公子的身邊……”

緘默,像是滾石炙烤著心。

“對不起,蘭草姑娘。”

話音落地,長安終於落寞地垂下了頭。

半晌,卻勾起了嘴角,又嘗到了淚水鹹濕的味道。

“人人都說,薛公子風流成性,可我卻不這麽認為,他分明深愛著他心底的女子……”

說完,長安緩緩地閉上了眼。

她終於可以放下所有顧慮,好好地休息了。

“什麽……”

雨聲淅淅。屋檐之下,盡是傾塌破碎的巨響。

阮眉雙腿失力,轟然倒地。歡顏幾近崩潰,沖到薛學義跟前,憤怒地摑去一掌。

“你竟然讓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女子擋在你身前!你還算是個男人嗎?!”

“為何不請郎中來看!她才十六,她還那麽小!”

薛學義雙手染血,失魂落魄,呆呆地站在原地,雙唇顫抖著,囁嚅著什麽。

她沒能撐到郎中來。

卻說不出口。

“我情願,是我替她……”歡顏悲慟欲絕,跪倒在地,“薛公子,若說旁人不懂,可我不信你會不懂。你是花酒樓裏泡大的,慣會那些男歡女愛的伎倆,你又怎會看不出長安的心思?你又怎會不懂她對你的一番癡情?!”

她聲嘶力竭地斥喊:“就算你真心愛上了夫人,可你也不必在長安臨死前這樣去羞辱她,去傷她的心!你這是踩著我妹妹的人命去演你的忠心啊!”

“妹妹啊,我的妹妹啊……”

歡顏哭得厲害,薛學義雙拳緊攥,又猛地松開。

“我,我……”

薛學義百口莫辯,只有失措地看向阮眉,想從她眉眼間尋出一絲痕跡。

可阮眉卻臉色煞白,終是踉蹌地倒在了床邊,眼前一黑,徹底暈厥了過去。

“夫人,夫人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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